今夜起了云,虽然流星正以最大的密度飞驰,但终于隐在昏黄的城市灯光中了。本来打算今晚上羊山,但昨天看了天气预报,觉得机会在当晚,便临时改了计划,也不管第二天有考试,毅然约了众闲者,一行八人浩浩荡荡午夜溜出了早已关闭的西门。总觉得一些东西是不能错过的,毕竟没见过流星雨,鉴于越发严重的污染,今后机会怕更是愈加少了。况且朋友不可多得,这些经历反倒是冗长岁月里的光亮,值得回味多年的,便不顾一切地违了晚归的规定,顶着冷风瑟瑟地向山上走去。

也许午夜才是这城市最纯粹的模样。站在山顶望下去,一切都安静地蒸在浮动的淡黄色街灯里,像池塘里铺展的温柔藻荇。光还是漫上来了,围在黑蓝色天幕四边,成了一只眼睛的形状。我就与这广大的眼睛对视着。我躺在冰冷的地上,有一瞬间倒觉得自己正站着,站在这眼睛前,以庄严的姿势面对着最宏大的存在。我明白为什么人的眼睛里有一汪星空了,因为星空本就是一只眼睛啊,人是星空的产物,人拥有心灵就是宇宙通过造物对自己的赞叹。我竟突然因渺小而骄傲起来,为自己在那里,为丰富的人和事,为深达灵魂的宇宙。

朋友们闲闲地聊着,指着天空某处询问星星的名字,或是勾肩搭背,吵吵闹闹。我感恩有那么一群人,能一起疯疯地在午夜翻出紧闭的西门,能为存灭未卜的美忍受严寒,能匿在黑夜里相互说一些发自肺腑的话——生活就该是这样进行的啊,冗长的流川间,偶有几朵不寻常的浪花,就可以回味很多年。

流星还是出现了,却远远避着双子座,在西边天空中亮起来。我没想到流星划过夜空的时间是如此短暂,短到来不及许下愿望;而它的出现又如此突然,让人永远无法准备。大家很久没有说话,但似乎又有很多话要说。朋友问我怎么看待“错过”,我道,有时不曾开始,也很好呀,就像今晚,如果没有流星,也是特别的夜。然后当晚的第二颗流星就下来了。那道白色的光线无声地闪去,流畅优雅,像是飞驰的车窗上洒落的雨滴,或者说,宇宙的眼泪。它把眼泪藏得如此隐秘,是不希望平凡的人试图接触它的内心吗?还有那满天缓缓流淌的繁星,可是沉思者眼中的雾霭?多年以来人们都相信流星可以帮自己实现愿望,就是都相信宇宙是一位温和的智者?又有朋友开玩笑,何不许下愿望:再给三个愿望。我笑,哪能这么贪心,愿望太多,就不显得值得追寻了,还是小心翼翼地对天空作询问状,细细感受转瞬即逝的美吧。由于不是高峰期,流星不多,稀稀疏疏地过,很久才有一颗,偶尔因为沉浸聊天,还会意想不到地错过。呆了几个小时,看到的也就几秒,仍觉得美好。忽然想起讲述故事的方法,也不是平平地铺出来。再好的故事,讲出来也就极小的一部分,故事的大部分,都是等待、沉睡和空白。这也是生活的模样。

躺得久了,腿背都冷得麻起来,于是抖抖索索地站起来晃,扯出食品,也不看流星。这夜是要结束了,同样将成为一个故事,然而由于它实际发生过,就与想象不同,每每想到它,嘴角就不由得泛起微笑。那天晚上我最终也没有感到疲倦,回来后心倒还在羊山顶上傻傻地躺着。本来想即时写一点东西,但终究害怕数小时后的考试,便还是拥了被子,酣酣入眠。

2018.12.1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