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所居住的村子曾经很闭塞。我是说，在那种泥石柏油铺的叫“公路”的东西跑到之前，我从没出过山，也没见谁出过山。极目远眺只是一片广阔的黄色山塬，四周的悬崖将我们与外界隔绝，谷底是汹涌奔流的河水，崖上生满荆棘与刀石，除了鸟雀，谁也不敢出去。

哦，我想起来了，还是有一个人的，他叫老金。名字记不得了。那年代没名字的人多了，我也还小，只是他出去之后，再也没回来过，现在我明白了，外面那么好，谁还会回来呢。

那阵子老金就四十来岁了，当然也可能是五十来岁。反正他生着一副方脸，细眼睛，没胡子的男人，就像你们所说的科学家一样。他确实爱鼓捣，他用来出山的那套家什，比你们的铁鸟坚实高级多了。对了，我就是要跟你说说那玩意，年纪大了，记性差，别怪我唠叨。

从记事起，他就是村里的百事通。村里早先存着几本书，他都翻遍了。他告诉我们，地球是圆的。我说地球怎么可能是圆的，那我们岂不是可以走到对面去，不就脚朝上了么？那不就得往下掉吗？我问他怎么办，他说会一直往下掉，掉到哪里呢？他也不知道。他说这些问题要美国的牛顿，俄罗斯的阿姨斯坦来解决。真奇怪，人还有姓“牛”和“阿姨”的。他说也许再过几年就有答案了。

我最好奇他那件“鸟衣”。在他众多的如太空飞机、机器人之类的发现中，这个是唯一他会给我们看的。那是一个十字形的木架子，上面蒙着层油布，并粘上许多鸡毛。老金说这样可以减小空气阻力。他还说鸡以前是能飞的。至于后来为什么不能了，他没说。我想一定是有阿姨斯坦这样的武林高手才能解决吧。最神奇的是上面还有一个板凳，老金说人穿上鸟衣时，就坐在那里，手握紧翅膀，把尾巴上的柴点着，等几秒就可以飞了。他对我讲过一个叫万户的人，坐着带火箭的板凳上天了。但老金总是遗憾地补充说：他最后摔死了。因为火箭推力太大，一下冲上去，烧完了不就掉下来了吗？要用木柴，能烧很久。这项改进总令村里的年轻人佩服得五体投地。我们的老金，不但知道怎么飞，还知道怎么安全地飞。

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，老金终于答应给我们飞一次看。他戴上草帽确保安全，将鸟衣穿上，站在他家房顶。那天村里来了很多人，大多是崇拜他的青年人，也有几个无所事事的老头老姆。他们屏住呼吸，看着老金点燃木柴，从房顶上飞了下来。那次不是很成功，老金摔掉了一颗门牙。他说是因为太低了，鸟衣达不到升起来的速度。他十分沮丧。我们安慰他，你不是告诉我们人要有梦想吗？现在你怎么能放弃呢？你可是有梦想的人呀？老金点点头，表示赞同，拖着支离破碎的鸟衣，一瘸一拐地回去了。

然而不到一个星期，老金便完成了伟大的改进。他这次选择了悬崖边上。人们跟着他欢呼着“梦想家老金”，一路跟随。他携着鸟衣二号，郑重真诚地说：“谢谢你们。我要出山了，今后可能再不会见到你们，再见。我要跳下去，我会飞。”老金郑重地点燃木柴，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，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。记者大哥儿，如果你们认识老金，叫他回来看看，我都老了，没精神去找他了。

——此文手稿没有标注日期，根据前后几页其他内容的标注推断可能写于2016.3.13-2016.3.21之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