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群高低矮胖,红黑黄瘦,像草草收割后参差不齐的麦茬,庸俗地向前流动。大厅里装腔作势地镶着金铜色、花纹繁复的墙纸,头顶上还吊着一朵沉重而甜腻的水晶吊灯——这是一家颇高档的餐厅,只是它自己更希望被称作某“大酒店”以显示其高雅脱俗;而零星或集群分布其间的五颜六色、如乌鸦一般聒噪不止的食客,也能藉此抬高自己的身份。
现在我混迹于参加同一场宴席的队伍中,默不作声。左右相互亲切地称作友戚,然而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姓名或是涉及详细七大姑八大姨的称呼,因为极少有人对此完全清楚。或是对着彼此,却如公众演讲般高谈阔论着金钱与名声,以及官员处理时事的愚蠢,加以口头禅多于实际内容的真知灼见,仿佛麻烦到了自己手里,便可迎刃而解,只是大家多有意做一个永不出道的卧龙先生。看见墙上的书法作品,骂一句狗屁不通,瞥到悬挂的抽象油画,嘟一句滥竽充数。终于到了桌子边,方才理一理衣领,正义凛然地坐下。
饭菜总是丰富的。道着车轱辘般的寒暄用语,斜眼里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层层叠叠的精致盘碟。每一次礼节性地缓缓拨动转盘,却总有几双依依不舍的筷子冗长地划拉,没完没了。人们各取所需,心照不宣;彼此形同陌路,却不妨先酒酣耳热,如同多年老友。旁边的人客客气气,不知底细——然而为一个共同的目的团结起来,先杀他个杯盘狼藉。酒至终了,各自散去,不必拖泥带水,虚与委蛇。下次见了,自然是故人,因有一面之缘或遥远的亲戚关系,不至明枪实箭,先得点头示意。我模模糊糊地坐在如沸水一般粘稠地翻涌的人群间,无来由地觉得莫明其妙。
2017.10.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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